噪音在一旁肆無忌憚地響著,不必睜開眼也能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噪音;當我緩緩張開雙眼,是一片熟悉卻又不太熟悉的畫面,因老舊而偏向黃褐色的天花板、因廉價而觸感很差的床鋪與棉被、因枕邊人早已離去而徒留我獨自一人的房間。
「好吵。」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原本懶得去管它,但終究勝不了那令人煩躁的噪音;當我試著抓起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時卻撲了空,它不知道滑落到哪裡去了。
「唉……」我起身四處看了看,接著將手伸進床與牆壁間的縫隙四處摸索,但都沒有找到我的手機,無奈之下只好起身、下床、趴在地上,這才發現手機已經穿過了床架,掉落在地面。
「啊……出來!」我拿著掃把將躲在深處的它勾出,並在擦拭掉手機上的灰塵後,才終於將手機的鬧鐘關閉。那是一首歌曲,有個人跟我說很好聽、很流行,所以把它設成了鬧鐘,但我並不了解那首歌,也沒什麼興趣了解;別人說很好聽,可是我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別人說很流行,而我也對流行沒有概念。為什麼會一直留在手機內呢?是不是我渴望用這首歌,跟誰有一段普普通通的交流呢?
看著手機的畫面,時間已經來到七點二十分,這是個就算立刻準備出門,也已經是註定遲到的時間了,但我畢竟不是「好學生」,倒也不急著趕去上學。我呆愣地盯著這個房間,小小的房間內,擁擠地塞著電腦、床鋪、衣櫥和一間浴室兼廁所,在我眼中最佔空間的便是毫無需求的衣櫥了。有點老舊卻很龐大的木製衣櫥,打開衣櫥裡面也只放了兩套根本沒在用的便服和一套制服,其他的衣物幾乎都堆在外頭或是掛在曬衣場,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放這麼大一個衣櫥在這個小房間呢。
「嗶!」習慣性地打開了電腦,裡面只有一些前幾天就已經玩到膩的遊戲;打開網頁瀏覽器,也不知道有什麼網站好逛的。「要不要回去呢?」自言自語著。
我並不是出生在富有的家庭中,但我也清楚我過得還算不錯,至少還是學生的我不必擔憂金錢上的問題。我家中的房間至少也是這個小房間大小的兩、三倍,沒有泛黃的天花板、沒有讓我難以入眠的床鋪與棉被、不會有選擇很少的電腦,甚至傢俱擺完後還有多的空間可以擺放些裝飾品或網路購物後懶得丟的紙箱。
握著滑鼠轉啊轉的,最後默默按下了關機按鍵,重新倒在床上。再次看著泛黃的天花板,讓我想起教室的天花板也是如此,因老舊而有些泛黃,「比起在這邊無所事事,不如去學校吧」,我不禁這麼想著。
走進窄小的浴室兼廁所、接過水龍頭流出的水,清洗了自己的臉龐和雜亂的毛髮。看著鏡中的我,黃褐色與黑色的花紋幾乎遍佈全身,唯有胸前、腹部與面部有白色的毛髮,這是從小就已經看慣的自己,卻看起來有些不同。
「因為那傢伙的緣故,我辭掉工作了,作息不過恢復正常一陣子而已,居然可以變化這麼多嗎?」抓起摺好、疊在房間角落的學校制服,俐落地穿上後重新照了鏡子--雖然仍有些邋遢,但神情卻有精神了很多。
長輩總說我發育得早,也發育得好;過去不懂那樣能做些什麼,現在倒是很感謝我的身體如此。雖然是剛到成年沒多久的年齡,但我的身體與長相卻已經與成年人無異,也因此可以輕鬆找到一些檢查沒有那麼嚴苛的簡單工作,但也因此,穿著學校制服、在大街上閒晃的我,惹得路人注目。而我也沒有因為路人的關係加快腳步,我用極慢的速度,一邊浪費時間、一邊走過了漫長的社區,當我抵達學校、進入教室時,已經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堂課了。
因為太少出席,我認不出教室中的這位老師是誰,而大概也因為我太少出席,使得座位也被移動到了教室最末端的位置。我靜悄悄地走進教室並坐在位子上後,試圖從抽屜抽出這堂課程的課本裝模作樣,但我既不知道這位老師是什麼科目的老師,更不知道現在課表長得如何。
「咳咳!那麼,接下來,請翻到健康教育課本的第 95 頁……」老師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狀況,若無其事地給了我指引;從抽屜抽出課本並翻開指定的頁數後,上面寫著種族之間的關係。
「說起來……那傢伙是狼呢。要是他像狗一樣,一開心就會搖尾巴,想想就覺得很可愛。」我喃喃自語著,跟他人的種族不同這過於日常的日常,我從未深入想過彼此是如何共存的,就只知道我們一同生活在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這個城鎮而已;仔細一看,教室中的老師是羊,而同學有牛、狼、蜥蜴、兔子,有不少的種族混雜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的異樣感。
「我們的種族統稱為『人類』,有一些共通特徵,例如我們比起原生動物,更擅長雙腳站立、手部與腦部也更發達,卻同時保有特定種族的一些特徵,以我來說便是頭上會長著角,而有的種族則會有特別的花紋或毛髮顏色……」老師在講台上不停地介紹著,而隨著他所說的內容,我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與身上的花紋;確實相比於野生的老虎,我的手部雖有肉球卻長得比較貼近於猴子種族的人--或者說大家的手都貼近於猴子種族呢。
「在原生動物中,我們的種族會被區分為雜食性、草食性或肉食性,但人類均為雜食性;而雖然可以看見有人選擇只食用素食,但那屬於個人的選擇。同樣在原生動物中,各個種族可能有不同的特長,例如擅長跳高而能過跨越高山、擅長爆發衝刺而能夠追捕獵物等,但在人類身上,目前研究尚未發現有出現這種特長出現,除了個體差異外,種族之間的智力或體力的表現都是相近的……」為了更加了解種族之間的差異,我等不了老師的講解便一路向後翻閱,結果課本中也沒有介紹太多;雖說相比其他科目薄了很多,但仍在不知不覺中看完了整本課本,而時間也因此飛逝,來到了午休時間。
同學們有的組成團體,聚起來一起用餐、有的一下課便離開教室,也有的獨自一人待在座位上用餐。過去,我也曾試著加入同學們的聊天之中,但他們談到的話題我一個都參與不了;試著觀賞了同樣的作品,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加入他們的團體之中,最後只能以失敗告終。
不少同學吵吵鬧鬧,大肆討論大概是電視劇、漫畫或動畫的片段,卻也能夠聽到其他人們的低聲細語;他們正議論著我:「為什麼來學校了?」、「聽說他之前跟流氓打架受重傷了」、「隔壁班的朋友說他交了女朋友,但他就是個渣男」,雖然都是些根本沒發生過的無稽之談,但解釋也沒有用吧?
「呦!清水,你難得來卻這麼認真看健康教育的課本,你是不是在找性愛的段落啊?」一個熟悉卻又煩人的聲音從我的身側傳來,我不必轉頭也能知道這來自於誰,勢必是這個班級的導師--中島。
「我要回去了……喂!會痛!」我原本想起身後立刻離開教室和學校,卻被中島用力抓住了手腕而無法離開。
「喔,抱歉。但不這樣做抓不住你,所以只好出了點力氣,去跟我聊聊吧?」
「如果我說不要呢?」中島愣了一下子,回說:「那也沒辦法囉?」他有些困惑地回應了我,同時也鬆開了手,收回自己的身旁。
「要聊什麼?」我厭煩地回應著中島,希望這場鬧劇可以趕快結束。
「如果你想聊再過來吧,你知道我會在哪間教室待著的,掰啦!」他颯爽地揮了揮手後就離開了教室,留下我一個人倍受同學的注目;受不了這陣目光的我,選擇逃離這間教室。
轉過兩個轉角、往下一層樓、穿過長廊,來到了隔壁教學大樓的角落,原先的規劃是一個家政教室,但因為課表的變化,如今已是一個半關閉的教室了。過去為了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翹課與休息,無意間找到了這個明明在一樓卻人煙罕至的教室,安靜無比卻又整潔乾淨,是個好地方。同時,也是在那段時間認識了中島;雖然不清楚原因,但中島有空閒的時候總在這間教室裡待著,之所以沒有人使用卻如此乾淨,也是因為中島會定期打掃的緣故。
「所以,你要聊什麼?」我打開教室的門,門外的太陽光照亮了沒開燈的教室,中島已經坐在其中一個料理台的旁邊,正吃著大概是從小賣部買來的飯糰,一旁的塑膠袋中還放著幾個飯糰。
「你不吃飯嗎?沒準備的話要吃嗎?」他伸出手,將手中那個吃到一半的飯糰遞了過來。
「誰要吃你吃過的飯糰啊?」給了中島一個白眼後,我拿起塑膠袋中的飯糰,拆掉包裝後便直接吃了起來。
「雖然我有說過你可以直接吃,但好歹也說一聲嘛。」中島說得很無奈,大概是我拿到他想要吃的口味了吧?但已經吃過了,也來不及了。
中島是個貓族人,一身的黑色毛髮中,只有前手臂的部分是白色的;他的體型有點寬大,依據他自己的說法,這是因為他有些暴飲暴食的關係,而為了避免自己的身體往壞的方向發展,也有一併在健身和控制飲食……但贏不了他吃東西的習慣,所以形成了胖與壯的綜合狀態。
他曾要我幫他點忙,避免他吃掉太多東西,而實際就是要我幫他吃點東西:只要是在這間教室內,他身邊的食物不用過問都隨我吃。起初覺得這真是賺翻了,幾乎每天的午餐餐費,只要來這邊就可以省下來,但日子一久也開始讓人心虛,我真的,是在「幫他」嗎?
吃完飯糰後的中島,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轉頭說道:「辭職了嗎?」
「咳!」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還在吃飯糰的我不小心嗆到了。
「為、為什麼?」
中島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接著說:「別怕啦!我們什麼交情了?再說,這間學校也不是升學學校,有學生在外偷偷打工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只是你打工的那間超商,離我的住處很近,所以就知道你在那邊啦。最近幾週經過都沒看見你,好奇發生什麼事情了。」
「……對啦,我辭職了。」確實這間學校有不少人會打工,不論是翹課去還是放學後才去,人數比起其他學校來說都不少;但為了避免碰到認識的人而尷尬,我還特地選了有好一段距離的店打工呢。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中島的聲音出現了變化,變得比原本更低沉、更認真,他現在的臉龐是什麼表情?摯友之間關心的表情嗎?還是成年人對小孩關心的表情呢……
「沒什麼事情,膩了。」騙人的,要不是被逼,我大概還在原本的地方打工。
「這樣啊,沒事就好。」他的聲音又出現了變化,變得跟原先一樣,有點輕浮卻容易親近的聲音。
「沒事的話我吃飽了,謝謝;然後我要走了。」我再次從椅子上站起,此時的他沒有再次抓住我的手腕,而是放任我行動。
「嗯,注意安全。」中島雖然是個教師,甚至是我的導師,卻也不會阻撓我翹課,我的事情只要沒出什麼大問題,大概也不會向學校上層或跟我的家人反應;正因如此,才能夠與他保持一個親近卻也不親近的距離感吧。
「我會的啦。」騙人的;雖然並不是想死掉,但也不是想活著,別人說的光明未來、別人說的前途璀璨,在我眼中都是一片漆黑,即便我伸出雙手、抬起頭、試著向前邁步,也掙脫不了這個深淵--但至少我還會避開難受的事情。
穿過了中庭,直直地走出了學校大門,而學校的警衛看見了我,也沒有要阻止我離開或詢問為什麼要離開的意思,繼續玩弄著他手中的手機。我想,對他來說,看到有學生在上學時間離開學校,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
雖然已過中午,但這麼早的時間在大街上遊蕩,顯得我更為孤獨,找不到一個歸屬。在這個城鎮,空閒的時間很難消磨,街道雖有活力但不新奇,沉靜得像是沒有源頭的湖泊,唯一會產生變化的只有超商與大賣場的新商品,但今天已經繞了好幾圈,除了冷氣吹得很舒爽外,沒有找到什麼新奇的新商品推出,就跟我的人生一樣。漫長的人生中,找不到興趣也沒有目標,在一成不變的城鎮中一成不變。
晚餐時間之前,我不知不覺走回了自己的住處,而不是他的住處;高聳的大廈中,六樓之二便是我真正的住處--我與我家人真正的住處。門口的警衛正緊盯著他手中的書籍,對我的經過毫不在意,與學校警衛如出一轍。
搭著電梯,我在心裡下了一個賭注:「家中肯定沒有人」,而在抵達六樓、打開大門之後,也證實了我的預期,裡面就像是我離開前那般,什麼都沒有改變。除了在陽台上的衣物好像有換了一批以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在我的房間內,每週給我的生活費凌亂地堆在桌上。因為過去有在打工的關係,沒有實際的需要拿這份生活費,所以我已經連續數週都沒有動過了;即便如此,家人也未曾關心過為何我都不動這筆錢,又或者放在桌上不佔位置嗎?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把錢放在我的桌上。
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打開電腦看著玲瑯滿目的遊戲,用奇怪的姿勢避免碰到桌上的生活費,把遊戲一個個打開,有時下流行的對戰遊戲、有劇情感人肺腑的劇情遊戲,也有純粹用來打發時間的遊戲,但完全沒有一個可以提起我的興致,最後又一個個關掉。總覺得,在那個房間玩些玩到膩的遊戲,也比在這邊玩都有趣。
轉身躺在床上,閉起眼睛想著:「如果父親或母親這時候回來,看見我在這個家裡的話,會不會跟我說些什麼呢?」
「起床。」平淡卻又柔和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我驚訝地從床上坐起,楞著看著身旁的人。他面無表情,一如既往的一臉凶狠。
「你、你回來了?」他站在床邊,對我的詢問不吭一聲,只是默默地解開身上衣服的鈕扣,接著脫掉衣服、丟入一旁的衣物籃中;他健壯卻帶有一點小腹的身軀在我眼前嶄露無遺,但我們彼此都已經習慣這種情形。
「嗯。」他毫無起伏地回應著。
「我、我沒想過你會回來……呃,你過得還好嗎?」
「不用勉強跟我搭話。」他用偌大的手掌撫摸著我的頭,與他凶狠的表情和健壯的身軀相反,溫暖又輕柔的撫摸讓我沉溺。
「嗯……我知道。」他每次都這麼說,而我卻每次都想要與他攀談。
「還行。」他收回了手,接著就走進了浴室之中開始沖洗。他總是如此不發一語,說話用的詞語壓縮在最低的限度,但仍會回應我每一次搭話。
他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大人」的模樣,沉穩、溫柔又可靠,待在一起就能覺得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但我卻離他好遠;即便我就待在他的身旁,但無論是我與「理想的大人」的距離,又或者是我與「他」的距離,都遠得我無法觸及。
從浴室出來的他,待在吹毛機的出風口旁,一邊穿上內褲與內衣、一邊盯著我看。
雖然已經習慣共處一室,但被一直盯著依然很讓人害羞,我開口詢問:「怎麼了嗎?」
「想睡?」穿好衣物的他隨即爬上了床鋪倒在我的身邊,並拿起手機滑了起來。
「咦?」他突然這麼問著,有點不知道怎麼回應,我思考了一會兒後,開口向他確認:「因為被你叫醒嗎?嗯……是還有一點想睡。」
「嗯,睡吧。」他將手機的畫面關閉放到一旁的桌上,並挪動身體靠著牆邊,讓了一個位置給我。
「……嗯。」雖然兩個男生在窄小的房間內共枕,被別人聽到的話或許會很奇怪吧?但,我深愛著這靜謐的片刻--即便我們並不相愛,也對同性沒有興趣,但只有與他共處的這段時間,我才能夠感覺到自己活著。
再次睜開雙眼時,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快要十點了,整個家中一片黑暗,顯然誰也沒有進來過。在熟悉的家中,略過了開燈來到大門外,我停留在門前,感受著凍僵的空氣,小聲地說了聲「掰掰」後,鎖上大門離去。
「果然,只是個夢啊……」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睡著,碰不到家人、遇不到熟識的人,更碰不見他。明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為何到了現在還會感到難受呢?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一絲濕潤的感覺,也沒有皺起眉頭,被固定在了毫無表情的狀態。我以為我會難過,難過到痛哭流涕,卻只是胸口被重石壓著,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
加大了雙腳跨過的距離、加快了每一步的速度、加速跑到了他的住處,我明知道房間的燈不可能是亮的,卻也還是抬起頭來看了看在二樓的那個窄小房間。
是暗的呢。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那個房間的燈不可能是打開的。
走上樓梯、打開房門,窄小的房間映入眼簾,整個人洩了氣地趴在電腦桌上,想用睡覺耗盡難受的夏夜,卻完全無法入眠。既是因為內心難受,也是因為下午睡過吧。握緊著手機,看著當中僅有的三個號碼:父親、母親與中島,如果撥號的話,他們會接起來嗎?會跟我說幾句話嗎?會願意花時間跟我聊聊嗎?
開始後悔著沒有跟他要過電話號碼或聯絡方式,但我也明白,即便有了他的電話號碼、即便撥號給他,他也不可能會接起的。
「好無聊。」看著時鐘上秒針一格、一格的跳著,時間緩慢的前進,而我卻找不到一件提得起興致的事情,趴在這裡浪費時間。
看著月光穿過窗簾,微微照耀著黯淡的房間;被劃分出來的隔間,只能從外頭的聲音和閃過的車燈證實這個房間還沒有被捨棄,而是透過一縷月光緊緊抓著最後的聯繫。今天不過去了學校一趟,其餘時間都在閒逛與睡覺,卻比過去打工的時期還要更累人。
我離開桌前,盤坐在地並趴在床上;看著一旁衣物籃中髒衣物,我伸出手想要將籃子勾過來,但手臂並不夠長,不挪動位置的話,沒有辦法觸及籃子--只要稍微挪動就好了,但明明是內心被大石壓著,身體卻也被壓得動彈不得,無力的沉重感充斥著我全身上下。
倒向地面,也同時打翻了衣物籃,裡面放好的衣物傾瀉出來。倒在地上的我足夠靠近,從中抓起一件衣物,也認出了這是他經常穿的制服;將其抱在懷裡,能聞到他曾經辛勤一天的味道,十分嗆鼻,卻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以為他仍在身旁的方法。
「我好想你……」恐懼感伺機竄入了我的身體之中,眼淚奪眶而出,強烈的孤獨壟罩著這個房間僅剩不多的地面,躺在地面的我也深陷當中。
窗外不再傳來聲音,也不再有車燈閃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我的世界只剩下他的味道、寒冷的地面與淚水劃過臉龐的感覺,只能透過這些,勉強感受自己還活著。
真的,是很想你啊。
為何你不在之後,我變得這麼難受?
「好想要你回來……」明明還有很多體力可以揮霍,濕潤的雙眼卻覺得很難睜開了,淚水浸染了眼中的一切,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如此悲傷。
漸漸地,在這片哀傷的汪洋中,淪陷進去。
「起床。」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平淡卻又柔和。我微微睜開雙眼,穿透過海面的小小月光,照亮了向我伸來的手,厚實更又溫暖。我驚訝地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他,面無表情又一臉凶狠。
「你、你回來了?」
「髒了,一起洗吧。」確認我醒來後,他起身並開始解開身上衣服的鈕扣,接著脫掉衣服、丟入一旁的衣物籃中;我注意到他的眼神看著我的懷中,我慌張地把手中緊抓著的他的制服放回衣物籃中。
「咦……?我、我沒想過你會回來……呃,你……」
「不用勉強跟我搭話。」他用偌大的手掌撫摸著我的頭,與他凶狠的表情和健壯的身軀相反,溫暖又輕柔的撫摸讓我沉溺。
啊……這不是夢。
太好了,這真的不是夢。如果再夢見這樣的場景一次,我已經不知道還能逃去哪裡了。拜託了,今晚也好、只有今晚也好,請讓我沉溺在你的身邊吧。
他接著說:「你想要就進來吧。」他轉身進入浴室內並關上門,從房間能清楚聽見他轉開水龍頭的聲音。
對於他的邀請,我表現得很迷茫。我的記憶中不曾與人一起洗澡,但我猜曾經有過吧?至少我聽說我剛出生的那段日子,父母的關係仍很不錯,但或許也因為是我,他們的關係才會惡化吧。
我甩了甩頭,抓起上衣下擺迅速地脫掉衣物。「不要緊張、不用緊張、不需要緊張」
在心中不停地想著,安撫自己內心古怪的情緒。
「叩、叩!」
「那個……我進去了。」
「嗯。」他的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我的緊張在這個瞬間變得很多餘,但我也無法抑制自己的緊張感,手腳變得笨重,但仍打開了浴室門並走了進去。
窄小的套房不可能分配出多大的浴室空間,光是我們倆人就幾乎佔據了所有空間。我的視線幾乎無法避開,近距離看著他一身被水浸濕的毛髮,毛髮因水而變得貼身,他軀體的線條也變得更為明顯。在洗澡的過程中,無可奈何地與他碰觸了幾次,這份確實的觸覺,證實了我就待在憧憬的他的身邊--不是夢境。
大概是因為一直緊繃著,在中途感受到一陣眩暈感席捲過來而不穩,他為了防止我跌倒,緊緊將我抱住,並問道:「還好嗎?」
「抱、抱歉!一時恍神了……」重新站好後掙脫了他的雙手,但他卻重新用他的左手將我摟著。他的右手將馬桶蓋蓋上,沖洗過後溫柔地將我移到馬桶蓋上坐著,防止我再跌倒。
這個片刻,我不知道該如何進行思考,靜靜坐在馬桶蓋上,而他則是細心地為我梳洗背後……受不了這種氛圍,我脫口而出:「剩、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嗯。」他將蓮蓬頭交付給我,拿起浴巾做了簡單的擦拭後離開這小小的浴室在外頭整理。浴室的熱氣瀰漫,明明是熱水帶來的,卻總覺得是他所留下的溫暖。想再多待一陣子,但一直開著熱水太過浪費;隨著他離開浴室,我也加速收尾,完成清洗與擦拭後,也跟著離開浴室。
他待在吹毛機的出風口,看見我離開浴室後便讓出位置,並開始穿上內衣與內褲。我原想直接坐到床上,卻被他抓住,接著將我推向吹毛機,說道:「吹乾。」
「嗯……」
在我安靜待在吹毛機前時,他從衣櫥中拿出了一件衣服交給我。
「咦?我有在這邊放我自己的衣服。」之前來這裡住的時候就有帶了幾套慣用的衣物過來,這件事情他應該也知情才對。
「穿這個。」雖然不懂為什麼他這麼做,但內心確實是有點開心的。正當我關掉吹毛機時,他開口補充:「不勉強。」我攤開衣服看了一眼,那是他平時會穿的其中一件制服,上面留有清洗過後的味道。
「嗯。」穿上他的制服後有些鬆垮,很明顯尺寸比我平時的衣物大了一些;雖然材質有點硬,但就像是隨時待在他的身邊一般。
「想睡?」他爬上了床鋪倒在角落,手機也已經放到一旁的桌上。
「嗯,想睡了。」騙人的。雖然不能算是好好入眠,但今天睡了不少的時間,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睡意;但只要在他的身旁,或許無論什麼狀況都能安穩入眠。
「睡吧。」我躺在他的身旁,靜靜看著他的胸膛起起伏伏。
「渡邊,你還醒著嗎?」
「嗯。」
「你還記得我剛住過來這邊的時候,你提到的一定要達成的約定嗎?」
「嗯,叫醒對方。」
最初,我在一間超商打工,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天,而渡邊他則是一位每天都會來巡邏的警察,我們明明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交集,他卻異常地關心我。
某一天,他突然對我說:「別打工了,來我這裡住。」我也像著了魔似的,很快就辭職,也真的住到他的房間中了。其實,我也想過這是不是誘拐,會不會我跟著過去後從此就會人間蒸發,但深陷迷茫之中的我,輕信了垂下的一絲蜘蛛絲--現在想想,當初實在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吧?也幸好這是條真正的蜘蛛絲。
實際同住後,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相信我,沒有從我身上佔到什麼便宜,卻給了我房間鑰匙、給了我電腦密碼,甚至錢包就放在桌面上,睡覺時也毫無防備;只要我有意思的話,能輕易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團亂。當然……如果他有意思的話,我的生活也能被他搞得一團亂。
這段期間,他要我唯一需要遵守的事情是「回到房間後,若對方在房間內,無論如何都要叫對方醒來」,我一直都只覺得是個很詭異的約定;他時常晚歸在熟睡的時間把我叫醒,他也經常睡眠不足,但為了遵守約定又得把他叫醒,否則他知道的話還會生氣。
「為什麼要訂下這種約定呢?」
「……」他難得沒有立刻回應我,或許是不方便說原因吧?畢竟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奇怪,但我也不想破壞這種關係,於是補充說道:「不想說也沒關係,只是好奇。」
「因為我要讓你知道,『我就在這邊』,就這樣而已。」
「還有想問的嗎?」
「沒有了。」
「嗯,睡吧。」
「……嗯。」
循著月光脫離了沉溺的汪洋,遠處的岸邊我看到有人正在等待,他是我的憧憬、我的理想。我奮力游向岸邊,走到他的身邊,他就在這裡等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對同性有興趣,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對同性有興趣,但,他已是我的愛戀;我祈願,能與他一起走向相同的光景。
「起床。」
「嗯,你回來了。」
「渡邊,哪時候放假,我們一起去哪裡玩吧。一起醒著、一起睡著,不需要特地讓對方知道『我就在這邊』的日子,過上一天也不錯吧?」
「嗯,我再排時間。」他再次闔上眼,微微上揚著嘴角,也再次進入夢鄉。
或許,等待下一個跟他共處的時間,是個很膚淺的目標。但,我找到了不再無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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