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你說……我們會有未來嗎?」橘紅色的陽光穿過窗戶照耀著教室,即便如此,冷得令人直打哆嗦的空氣依舊在室內與那倆人玩耍著。聽聞此話的男子並沒有回應,闔上閱讀中的書籍後拎起書包,對另一位男子微笑後便走出教室,而提問的男子則在替教室鎖上門之後跟隨著他。
被鎖上的門嘆息著,它必須獨自渡過寒冷的冬夜,直到明日才能迎接充滿活力與哀愁的學生們。人們說:「在黑夜之後迎來的,必定是綻放著光芒的朝陽」,但許多人們心中的烏雲卻遲遲沒有散去。或許,就算朝陽確實降臨,那退不去的烏雲也無法讓人們看清眼前的道路吧?
他抬頭仰望滿天星斗,卻因為光害的緣故而看不見存在著的繁星,只剩稀疏的光點與月亮仍高掛天空之中。他並沒有為此感到失望,就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景象。
雖然早已將機車停好,但他並沒有下車的考慮。拿起了放在背包中的素描本便開始描繪起四周的模樣:逐一排列的機車與腳踏車、遮擋風雨的棚架、環繞在四周的樹木以及側邊的美學館。我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而他今天也是畫著同樣的場景,就算換了一個角度、換了一個方向,他依然會畫出幾乎一樣的圖樣。不過,這是我認識他以來,他第一次嘗試繪製此處夜晚的景色。我從機車的後座一躍而下,輕輕哼起他與我都喜愛的歌曲。
「啪唦!」畫了一半的素描紙被他一手扯下後,揉一揉便丟向一旁的地板。我繼續哼唱著歌曲掩蓋掉他極力避免的微弱哭聲,同時也撿起被揉爛的紙團並將它攤開來--裡面所畫的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景色,而是一位男子的側臉與背影。圖畫中的他顯得格外英俊,雙眼銳利而堅定、肩膀寬度適中而厚實的胸膛給了人相當的安全感。以我對他的了解,這張必然是他截至目前為止最好的作品,但現在卻因滿滿的皺褶而失去紀念價值。
「再見了。」他搶走了素描紙後走向美學館旁的垃圾桶並丟了進去。短短的一句話卻暗藏了多少的思念、多少的回憶呢?
他隱瞞著的秘密,遠超過人們對他的猜想。就像「他曾經愛上誰」或是「他現在愛著誰」這樣的問題,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在他親口說出前找到正確的答案。或許他隱瞞的技術並不是數一數二,但在同輩之間必然是個佼佼者。他完美地將自己的一切,用另一個自己隱藏起來。
紅著眼眶的他很快地就拭去了淚水。在人們的眼裡,那閃耀的淚珠不過是軟弱的象徵,幫不上任何的忙。他寬厚的肩膀並不像外人所預期般地堅強,他終究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會高興、會傷心、會快樂、會難過,和一個一般人無異。然而,人們對他逕自追加期待,與期待不相符時又自個兒失望起來。溫柔的他不願其他人再受折磨,只好一肩擔起了這份毫無意義的重擔。
將素描紙扔進垃圾桶後的他坐在美學館旁的椅子上,然而淚水並沒有帶走他心中的傷悲,僅僅是沾濕了他的臉頰與衣褲後蒸發而去。沐浴在冷光之下的他雙手合十、抬頭仰望失去繁星的月夜,宛如在祈禱奇蹟的出現。在一旁哼著歌的我拿起了被擱置在一旁的素描本與鉛筆,逐一描繪這幅悄然成形的美景。有點笨拙、有點懶散,卻有點溫柔、有點純情,拿著筆在紙上舞動的我不禁想起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怎麼可能和他說再見呢?」他再次走近垃圾桶並將揉爛的素描紙撿了出來,所幸垃圾桶中沒有什麼會造成髒污的垃圾,素描紙除了皺褶外仍是如剛畫好的那時一樣。
將滿載摺痕的素描紙攤開、再將素描本翻過一頁,他問道:「這景,美嗎?」說不出話的我只能默默點頭,而他則露出溫暖的笑容回應我,之後便開始描繪起我方才所繪製的場景。他的筆觸,比我細膩、精緻,璀璨的回憶與思念成為他的石墨,遺留在素描紙上。
隨著月亮不斷挪動位置,他默默插上耳機而我也停下歌唱。精美的素描完成了,裡頭卻多了兩個並不存在的人物,但我能夠明白這兩個人為何者--必然是他與他的愛人吧。
此處燈光微弱,而晚上七點過後的人煙更是稀少,對於不被社會接納的他們倆人來說,是個好不容易能放輕鬆相擁的地方。因此,每週三逛完夜市後的他們,都會來到此處談情說愛。
只可惜現在已經分手的他,就算來到這個充滿甜蜜、充滿記憶的地方,也找不回以前所留下的任何一塊碎片。過往的一切像是在春季盛開的花朵,最後終將消散而去。
緊閉著眼、緊抓著素描本,明知來到此處必然傷感倍增,他卻不曾感到遲疑。哭過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就算傷心、就算難過,他也不會停下來到此處感慨的習慣。我自始至終都無法裡解人類的情感,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如此悲痛。
他轉身看著我,問道:「你覺得,這份思念會傳達到他心中嗎?」我沒有回應,也無法做出回應。或許真的有心電感應的存在,但至少在已不再相愛的倆人身上,是找不到這等奇蹟的。見我沒有回答,他說道:「沒有傳達到就好了呢。」
漸漸走遠的他,那荒涼的背影成了冬夜裡無情的寒風,吹散了滿地的落葉,也吹散了他胸口積鬱著的思緒。他跳躍、旋轉、舞動,在水泥地上毫無規律地擺動著。那不是什麼特別的舞步,他只是將他見過的、他想過的舞步東湊西湊,自由奔放地跟著自己哼著的歌在跳舞。
在月亮即將沉落的深夜之中,他無須在意身旁是否有人,也無須在意別人將對他投以怎樣的目光。被現實緊緊捆綁住的他掙脫開所有鐵鍊、所有枷鎖,化為真正的自己,無所顧忌。
他拿起放在口袋中的手機打了一通電話後便舉至耳邊,而我也隨著手機擺盪在他的髮際。雖然太陽即將到來,手機的另一側卻很快地就接了起來。
「好久不見……我說一句話就好--謝謝你,曾成為我生命中的光。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也能成為另一個人的光。而這一生,我將會持續地祝福你,祝福你可以遇到一個懂得珍惜你的光的人。」
沒有道別、沒有停頓、沒有難過、沒有哀痛,在說完的那個剎那他就切斷了通話並將手機再次收進口袋之中,而我則懸掛在口袋之外。人類的情感,我還是無法理解。但是我明白,明白他必然能夠綻放出屬於他自己的光輝,就像溫和的太陽那般照耀著大地,溫暖無比。
「我們肯定會有未來的,而且燦爛至極。」他跨上機車並騎了出去,向著光輝燦爛的方向前進。如果朝陽降臨但烏雲卻始終不退也無妨,因為他……已成為一道光輝,照耀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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